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抄書,有時也會發現一些趣事。起初以為是向宰相提出改革的大道理,卻發現是韓愈的求職信。也難怪ㄓㄘ求職不成。

 

上宰相書   唐代  韓愈次

正月二十七日,前鄉貢進士韓愈,謹伏光範門下,再拜獻書相公閣下。

《詩》之序曰:「菁菁者莪,樂育材也。君子能長育人材,則天下喜樂之矣。」其詩曰:「菁菁者莪,在彼中阿。既見君子,樂且有儀。」說者曰:菁菁者,盛也。莪,微草也。阿,大陵也。言君子之長育人材,若大陵之長育微草,能使之菁菁然盛也。「既見君子,樂且有儀」云者,天下美之之辭也。其三章曰:「既見君子,錫我百朋。」說者曰:「百朋」,多之之辭也,言君子既長育人材,又當爵命之,賜之厚祿,以寵貴之云爾。其卒章曰:「汎汎楊舟,載沉載浮,既見君子,我心則休。」說者曰:載,載也。沉浮者,物也。言君子之於人才,無所不取,若舟之於物,浮沉皆載之云爾。「既見君子,我心則休」云者,言若此,則天下之心美之也。君子之於人也,既長育之,又當爵命寵貴之,而於其才無所遺焉。孟子曰:君子有三樂,王天下不與存焉。其一曰:「樂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。」此皆聖人賢士之所極言至論,古今之所宜法者也。然則孰能長育天下之人材,將非吾君與吾相乎?孰能教育天下之英材,將非吾君與吾相乎?幸今天下無事,小大之官,各守其職,錢穀甲兵之問,不至於廟堂。論道經邦之暇,舍此宜無大者焉。

今有人生二十八年矣,名不著於農工商賈之版,其業則讀書著文,歌頌堯舜之道,雞鳴而起,孜孜焉亦不為利。其所讀皆聖人之書,楊墨釋老之學,無所入於其心。其所著皆約六經之旨而成文,抑邪與正,辨時俗之所惑,居窮守約,亦時有感激怨懟奇怪之辭,以求知於天下,亦不悖於教化,妖淫諛佞譸張之說,無所出於其中。四舉於禮部乃一得,三選於吏部卒無成。九品之位其可望,一畝之宮其可懷。遑遑乎四海無所歸,恤恤乎饑不得食,寒不得衣,濱於死而益固,得其所者爭笑之,忽將棄其舊而新是圖,求老農老圃而為師。悼本志之變化,中夜涕泗交頤。雖不足當詩人孟子之謂,抑長育之使成材,其亦可矣;教育之使成才,其亦可矣。

抑又聞古之君子相其君也,一夫不獲其所,若己推而內之溝中。今有人生七年而學聖人之道以修其身,積二十年,不得已一朝而毀之,是亦不獲其所矣。伏念今有仁人在上位,若不往告之而遂行,是果於自棄,而不以古之君子之道待吾相也,其可乎?寧往告焉,若不得志,則命也。其亦行矣!

《洪範》曰:「凡厥庶民,有猷、有為、有守,汝則念之。不協於極,不罹於咎,皇則受之,而康而色。曰:予攸好德,汝則錫之福。」是皆與善之辭也。抑又聞古之人有自進者,而君子不逆之矣,曰「予攸好德,汝則錫之福」之謂也。抑又聞上之設官制祿,必求其人而授之者,非苟慕其才而富貴其身也,蓋將用其能理不能,用其明理不明者耳。下之修己立誠,必求其位而居之者,非苟沒於利而榮於名也,蓋將推己之所餘,以濟其不足者耳。然則上之於求人,下之於求位,交相求而一其致焉耳。苟以是而為心,則上之道不必難其下,下之道不必難其上。可舉而舉焉,不必讓其自舉也;可進而進焉,不必廉於自進也。

抑又聞上之化下,得其道,則勸賞不必遍加乎天下,而天下從焉,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也。今天下不由吏部而仕進者幾希矣,主上感傷山林之士有逸遺者,屢詔內外之臣,旁求於四海,而其至者蓋闕焉。豈其無人乎哉?亦見國家不以非常之道禮之,而不來耳。彼之處隱就閑者亦人耳!其耳目鼻口之所欲,其心之所樂,其體之所安,豈有異於人乎哉?今所以惡衣食,窮體膚,麋鹿之與處,猨狖之與居,固自以其身不能與時從順俯仰,故甘心自絕而不悔焉。而方聞國家之仕進者。必舉於州縣,然後升於禮部、吏部,試之以繡繪雕琢之文,考之以聲勢之逆順,章句之短長,中其程式者,然後得從下士之列。雖有化俗之方,安邊之策,不繇是而稍進,萬不有一得焉。彼惟恐入山之不深,入林之不密,其影響昧昧,惟恐聞於人也。今若聞有以書進宰相而求仕者,而宰相不辱焉,而薦之天子,而爵命之,而布其書於四方。枯槁沉溺魁閎寬通之士,必且洋洋焉動其心,峨峨焉纓其冠,於於焉而來矣。此所謂勸賞不必遍加乎天下,而天下從焉者也,因人之所欲為而遂推之之謂也。

伏惟覽《詩》、《書》、《孟子》之所指,念育才錫福之所以,考古之君子相其君之道,而忘自進自舉之罪,思設官制祿之故,以誘致山林逸遺之士,庶天下之行道者知所歸焉。

小子不敢自幸,其嘗所著文,輒采其可者若干首,錄在異卷,冀辱賜觀焉。干黷尊嚴,伏地待罪。愈再拜。

 

後十九日覆上宰相書      唐代  韓愈

 

二月十六日,前鄉貢進士韓愈,謹再拜言相公閣下:
向上書及所著文後,待命凡十有九日,不得命。恐懼不敢逃遁,不知所爲,乃復敢自納於不測之誅,以求畢其說,而請命於左右。
愈聞之:蹈水火者之求免於人也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,然後呼而望之也。將有介於其側者,雖其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則將大其聲疾呼而望其仁之也。彼介於其側者,聞其聲而見其事,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愛,然後往而全之也。雖有所憎怨,苟不至乎欲其死者,則將狂奔盡氣,濡手足,焦毛髮,救之而不辭也。若是者何哉?其勢誠急而其情誠可悲也。
愈之強學力行有年矣。愚不惟道之險夷,行且不息,以蹈於窮餓之水火,其既危且亟矣,大其聲而疾呼矣。閣下其亦聞而見之矣,其將往而全之歟?抑將安而不救歟?有來言於閣下者曰:“有觀溺於水而爇於火者,有可救之道,而終莫之救也。”閣下且以爲仁人乎哉?不然,若愈者,亦君子之所宜動心者也。
或謂愈:“子言則然矣,宰相則知子矣,如時不可何?”愈竊謂之不知言者。誠其材能不足當吾賢相之舉耳;若所謂時者,固在上位者之爲耳,非天之所爲也。前五六年時,宰相薦聞,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,與今豈異時哉?且今節度、觀察使及防禦營田諸小使等,尚得自舉判官,無間於已仕未仕者;況在宰相,吾君所尊敬者,而曰不可乎?古之進人者,或取於盜,或舉於管庫。今布衣雖賤,猶足以方乎此。情隘辭蹙,不知所裁,亦惟少垂憐焉。
愈再拜。

 

 

後廿九日覆上宰相書      唐代   韓愈

 

三月十六日,前鄉貢進士韓愈,謹再拜言相公閣下。
愈聞周公之爲輔相,其急於見賢也,方一食三吐其哺,方一沐三握其發。天下之賢才皆已舉用,奸邪讒佞欺負之徒皆已除去,四海皆已無虞,九夷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皆已賓貢,天災時變、昆蟲草木之妖皆已銷息,天下之所謂禮、樂、刑、政教化之具皆已修理,風俗皆已敦厚,動植之物、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皆已得宜,休徵嘉瑞、麟鳳龜龍之屬皆已備至,而周公以聖人之才,憑叔父之親,其所輔理承化之功又盡章章如是。其所求進見之士,豈復有賢於周公者哉?不惟不賢於周公而已,豈復有賢於時百執事者哉?豈復有所計議、能補於周公之化者哉?然而周公求之如此其急,惟恐耳目有所不聞見,思慮有所未及,以負成王託周公之意,不得於天下之心。如周公之心,設使其時輔理承化之功未盡章章如是,而非聖人之才,而無叔父之親,則將不暇食與沐矣,豈特吐哺握髮爲勤而止哉?維其如是,故於今頌成王之德,而稱周公之功不衰。
今閣下爲輔相亦近耳。天下之賢才豈盡舉用?奸邪讒佞欺負之徒豈盡除去?四海豈盡無虞?九夷、八蠻之在荒服之外者豈盡賓貢?天災時變、昆蟲草木之妖豈盡銷息?天下之所謂禮、樂、刑、政教化之具豈盡修理?風俗豈盡敦厚?動植之物、風雨霜露之所沾被者豈盡得宜?休徵嘉瑞、麟鳳龜龍之屬豈盡備至?其所求進見之士,雖不足以希望盛德,至比於百執事,豈盡出其下哉?其所稱說,豈盡無所補哉?今雖不能如周公吐哺握髮,亦宜引而進之,察其所以而去就之,不宜默默而已也。
愈之待命,四十餘日矣。書再上,而志不得通。足三及門,而閽人辭焉。惟其昏愚,不知逃遁,故公之說焉。閣下其亦察之。古之士三月不仕則相吊,故出疆必載質。然所以重於自進者,以其於周不可則去之魯,於魯不可則去之齊,於齊不可則去之宋,之鄭,之秦,之楚也。今天下一君,四海一國,舍乎此則夷狄矣,去父母之邦矣。故士之行道者,不得於朝,則山林而已矣。山林者,士之所獨善自養,而不憂天下者之所能安也。如有憂天下之心,則不能矣。故愈每自進而不知愧焉,書亟上,足數及門,而不知止焉。寧獨如此而已,惴惴焉惟,不得出大賢之門下是懼。亦惟少垂察焉。瀆冒威尊,惶恐無已。愈再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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